得与失永远守恒，这个世界很公平。“这个世界很公平”，陆小北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他用一生来明白这个道理。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的出生微不足道，哪个山窝窝哪个水洼洼没人知道，他们的姓名也没人知道，因为根本没有人想去知晓。直到他们坐在权利的顶端，俯视这个浮华的名利场时，才真正有了名字，有了一种叫做“尊严”的东西。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你今天所以拥有他人不可及的财富、名利、地位，必然要付出旁人难以想象也难以为之的辛劳、坚忍与伤痛。陆小北这个西北汉子在成为这个大中城市著名房地产公司的独裁者前，也这般走过。

　　这世间不乏努力之人，凭什么独他能成功？只因为老天薄了他那段鲜为人知的曾经，却也赐予了他一双能掘金的眼睛。他叫陆小北，C城里被人称道能呼风可唤雨的“黄金瞳”。

　　除了那面铁栅栏，环视三面冰冷无比的混凝土，陆小北倚坐墙角，昏黄的灯光映着他那双混沌不堪的眼睛，哪里来的不平凡呢？过去，那都属于非凡的过去。

　　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得志，全凭那双眼睛，读书时，过目不忘，全靠它。走上社会，平步青云，也全凭那双火辣辣的眼睛，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未来，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商机。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那么如果百分百的灵感加之百分百的汗水呢，便注定了陆小北这不平凡的一生。

　　一个山坳子里的穷小子，想要出头，渴望获得城里人所赐予的尊重，他不要他的孩子重复他那般悲惨的童年。没有背景，亦乏靠山，他没有那么多十年可以打拼，他别无选择，或者说十五年前的陆小北别无选择。没有尝试过饱腹的滋味就不知道“饱”的感觉，长期饥饿下的人，胃口便会异于常人，可以承载他人五、六倍甚至更多的食物，过量摄入导致对身体的伤害在他们疯狂暴食的时候是无心顾及的。陆小北不知道拥有的滋味，比起肉体上的缺失，从小遭受的鄙夷、轻视，那种得不到基本的尊重的滋味是他的梦魇。那双蒙上了黄金的眼却蛊惑了他的心，只有金钱才能解这血气方刚男子的饥渴。

　　有人问他：你早已坐拥金山银矿，富甲一方，为什么还要去赚那些个黑心钱？盖黑楼，丧天良，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陆小北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

　　社会上给予的评价，陆小北欣然接受。这个世界真可笑，他知道那些怒火中烧的人却是他的衣食父母，会叫嚣着把自己的血汗钱、家底子全都奉上。心灵的缺失，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不是别人负我，就是我负别人”。他受过的罪绝不忍心叫他的孩子再受一遍，他要钱，要更多的钱，肮脏的钱都由他去染指，只有这样，他陆小北的孩子才可以干净无忧地活一生。

　　仅凭这双眼睛，十几年间在这个城市里矗起的宏伟建筑数不胜数，陆小北的威望也随着那一幢幢拔地而起的藏匿着他“黄金瞳”秘密的高楼与日俱增。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得到了他长久以来渴望的东西。得失相依，他靠他那双慧眼迅速膨胀的后果，就是以自爆为代价。终于这表面光鲜的楼宇中隐匿着的祸患在一次熊熊大火中完全败露。一场火，白白丢掉的二十几条性命，葬送在不达标的墙体保温材料中，这本该避免的却越燃越大，通天的红光也烧毁了他十几年间所砌筑的那些浮华。待到大火燃尽，一片废墟之下，他的财富也随着检察院的层层盘查审讯化为乌有。

　　凄凄凝望着监狱里那盏泛着旧式黄光的白织灯泡，污浊的眼里流下的却是清澈的泪水。成也是它败也是它，这双给他带来无数名望的“黄金瞳”也是让他蒙了良心的黑眼瞳啊。

　　“编号0350号，你家里有人来看你”。狱警干脆利落的声音传到陆小北的耳中，他缓缓直起身子，挪动着沉重的步子，也许是去见那揪心至极、愧对非常、无言以对的人儿吧，他不敢往下想。

　　“爸……”这一声夹杂着哭腔略带稚气的声音，是…他。十五岁的小伙子白T恤，牛仔裤，简单朴实的样子，白净的脸庞上，闪耀着晶晶亮的不就是他孩提时代也有过的眼眸吗？在他还不叫“黄金瞳”的年代 ，也曾有过的纯粹清亮的眼睛吗？纵使老泪纵横、悔不当初也再换不回的那双眼啊！

　　这个世界很公平，得失间，浮华背后迷乱的是他陆小北的眼睛还是更多的陆小北的眼睛？没人能体味这个不惑之年的罪犯，这个犯了罪的父亲与那个仿佛他年轻时的少年面面相觑时，内心的感受。他只想弯曲双指，狠狠抠下那双曾给他带来无数虚名、风光的眼，他的目光早已没有了光晕，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年轻时的影子，心里反复着那句：“那双水晶般的眸子，多好……多好啊，孩子，就这样长大吧，不求名利不要虚华，别像你父亲一样污了它……”

　　（张丛郁 单位：南京中北（集团）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