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碑疗养院
时间:2017-08-15  浏览次数: 321

  自然万象,物竞天择。让文字得以久远流传的办法莫过于刻碑勒石,虽然石碑会受到自然风雨的剥蚀,天长日久会风化,但它们还是应该像人一样,得到好好的保护与对待,享尽天年。可事实并非如此,人类有时往往失去理性,对石碑进行人为的抛弃、损毁,使其未尽其寿而夭折,过早湮没在荒草腐土中。

  所幸运的是,世间仍有许多爱心人士存在,他们宁肯舍弃家财,也要排除万难保护石碑,让其发挥真正的价值。在我对文物进行的探访过程中,无意中发现一座收藏残碑的院子,堪称残碑疗养院。那院子座落于连云港市东海县双店乡南双村,是一座家族祠堂。院主人名字叫苗少昌,是该乡水利系统的退休干部。老苗本可以依靠退休金过颐养天年的日子,但老有所乐的他大慈大悲,老吾老以及碑之老,幼吾幼以及碑之幼,青年时期就酷爱收藏石碑的他曾挽救过多块石碑,在当地成为佳话。几十块残碑经老苗挽救后,死而复生,安安稳稳地矗立在院子里,过着颐养天年的日子,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今年清明前夕,我专程到那座院子里参观采风。老苗拉住我的手,如数家珍般给我讲述他救死扶伤挽救残碑的故事,令我肃然起敬。41年前的一个春天,三十而立的老苗血气方刚,那时他还是生产队长。有天早晨,他走在村西头一座破旧的石桥上,看着桥面转角四块不起眼的挡土墙石墩,感觉它们之间好像有些关联。可石桥墩被乱石块与山土紧紧掩埋着,看不出所以然。好奇的他回家找来钢錾与铁锤,刨开泥土,轻轻凿击其中一块石墩右上角,想探看究竟。一个字迹雄强楷书字体的红色“清”字突然就露现了出来。曾经干过多年石匠的苗队长立即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块难得的古碑,他不敢再錾凿下去,生怕破坏碑上的文字。他立即回村召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帮忙一起拆卸下四块石桥墩。果然如苗队长所料,这是一块有着很高历史文化价值的清代古碑,不知何年何月被何人錾切成了四块,用作修建石桥墩挡土墙。四块被人肢解的残碑被他小心翼翼地搬运到院子里后,他用高标号水泥砂浆将其拼接起来。他害怕弱不禁风的残碑再遇到不测,找来十几块水泥砖在残碑两侧砌筑了两道护墙,使残碑重见天日,再次焕发生命。幸运的是,残碑上无一字丢失。很有情趣的老苗还专门为残碑题了一副对联:“碑建桥怪事有因,桥护碑巧字无损”,横批“歪打正着”。每次来人参观,他总会微笑着指着自己的“杰作”,给来人讲述残碑的故事。老苗挽救古碑有三条规矩:一是碑上没有文字不挽救;二是只挽救民国以前的那些古残碑;三是想方设法恢复古碑上的文字,使碑上记载的内容能够展示于世人面前。

  每块残碑记载的独特内容,或记录历史,或寄托精神,或讲述一段奇特的故事,令人读后深受启迪。园区东北角有一块保存较为完好的植树古碑,高不过一米六左右,年代还是清朝嘉庆时期的,就记录着一段奇特的民间故事。这块古碑当然也有来历,原被人当作了一块石板的桥面。碑被老苗发现后,他按碑的尺寸规模,自己掏钱浇筑了两块厚实的混凝土预制板,将这块古碑换了回来,竖立在院子里。碑上的文字虽近于风化,经老苗请人仔细辨认甄别后,并用墨水着色,碑上的文字重见天日。原来古碑上记载:“特授江南直隶海州左堂饬,碑北族众植松三百三十六株,碑南苗自芬植松二百十九株。”原来有“民间讼师”之称的苗坦之代表乡众苗氏族人,因本族众人植树分不清问题,与已是清代大学士的苗自芬打了多年树官司。论辈份,苗自芬还是苗坦之的祖父辈,苗坦之戏说爷爷与自家人打官司,是上了贼船。植树官司多年难以结案,后来海州左堂干脆以碑为界作出宣判结案。植树官司原来在民间仅是传说,古碑的出土印证了此事。读着碑上栩栩如生的文字,我仿佛看到了海州直隶州判与左堂官员们眉头紧皱判断树案的情景,想到了安徽桐城六尺巷的故事。身为清代大学士的苗自芬,竟然没有海纳百川的肚量,为区区百棵松树与族人打了多年官司,给后人留下一段笑柄。

  老苗挽救出有文字内容的古碑后,总千方百计读碑、护碑。春光明媚的四月,鸟语花香,在院子里听他讲读碑、护碑的故事,是一种很高的精神享受。有一块清朝光绪年间的古碑,原来被一户人家当做了猪圈的护栏。碑被抢救回来后,因年代久远,上面字迹遭到严重腐蚀,有几个字实在难以辨认。老苗请来了乡文化站的工作人员,县历史博物馆古碑研究专家,一起帮助解读,终于搞清楚碑上是繁体“护”“百户”的字样。细心的他还用电脑刻字,贴在碑背面作文字说明。现在老苗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院子里转转,掸去碑上的灰尘,清除碑上鸟雀粪便与青苔,移除因大风刮落在碑上的枯枝败叶,像侍候老人一样拾掇古碑,使其显得熠熠生辉、精神焕发。院子里东南角建有一座小平房,那是老苗看院护碑拾掇院子的“家”,他平时经常吃住在这间屋里。当我采风结束准备离开院子时,老苗把我拉到墙角,给我讲述倚靠在平房西墙边的那块匾额。那是清代嘉庆十七年间,清政府为苗氏族人颁发的一块军功匾额。由于匾额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上面的油漆已剥落殆尽,木头几近腐烂。匾额上面原镂刻的“钧诚镇辍”四字,现已无法辨认。讲起此事,老苗长吁短叹,深深为之惋惜。

  今人能够读出每块碑所蕴藏的文化内涵,与老苗经年累月对一块块碑的挽救、解读、保护密不可分。多块残碑在这座祠堂里能够重见天日,生活得光鲜滋润,被无数外来人瞻仰,凝聚着老苗多年无数的心血。其实老苗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块历经岁月沧桑的古碑。

  我初次去祠堂参观采风,对那些古碑并没有完全看够,觉得很不过瘾。清明节过后的第二天,我又独自去了趟那座院子。老苗听说我来访,专程从集镇风尘仆仆地骑着自行车赶回来。他推着车领我走在乡间小道上,去远处墓园看一块被人推到已截断的残碑,想把碑“请”回院子。望着老苗羸弱的身躯,想着他对挽救古碑的那份深情,我想到假如那些破坏古碑者有良心,假如文化部门有所发现,假如当地主政者能够有觉醒的文化保护意识,他们应该经常到有古碑等有文化价值的地方走一走,挖掘文物蕴藏的价值,想办法延续地方的文脉。已过古稀之年的老苗,有一颗对古残碑的拳拳爱心,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文物的美好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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